多年后,如小苒再次来到这里。
正红朱漆大门前是两座威武摄人的汉白玉大石狮子,大门顶端悬着黑色金丝楠木匾额,威风凛凛的四个烫金大字,‘武阳侯府’。
提到‘武阳侯’,从来是北疆蛮人的镇魂咒,当年武阳老侯爷镇守北疆时,蛮人多年难以越境,现在这位新武阳侯只用了三年就让北蛮俯首系了颈。
众人皆叹,何等气概,何等非望。
如小苒穿过雕栏画栋的抄手游廊,典雅别致的亭台楼阁,最终来到一处清幽秀丽的莲竹园。
偌大的清水莲池被绵延不断的水廊环抱,又有百花团簇,青竹点缀,万紫千红,随风而舞。
虽未入夏,池中早有田田的绿叶,亭亭如若扇裙,曲曲折折;又有星星点点,袅娜的粉苞静待赏客;莞尔锦鲤滑过池面,掀起涟漪荡漾。
今日来武阳侯府的客人众多,皆是大长公主亲自下的拜帖,多是阳城高门显贵家的娘子带着自家未出阁的女儿或妹妹来。
众人皆知武阳侯是圣上的红人,就连未来有可能成为储君的二皇子与四皇子都竞相巴结,何等显耀,何等尊贵。
更重要的是,这位侯爷不但长得俊美无比,而且还未娶亲,虽有个指腹为婚的娃娃亲,可毕竟人家侯爷还没上门提亲,终是不算数的。
如小苒既不是高门显贵出生,也没有高门显贵里的娘亲或者姐姐,她正纳闷,为何当日入府下拜帖的嬷嬷说,大长公主请她此次务必前来。
看着周围粉雕玉琢,精心装扮的美人们,周身素雅,头上只缠着一支铃兰银步摇的如小苒略显寒酸。
“小姐,这里好漂亮呀,像仙境一样呢。”
说话的是月娘,自从上次秦哲赎出她,如小苒便将她带回了统领府。
月娘刚进入统领府时,看什么都觉得新奇,现在进了侯府更是小巫见大巫。
“这有什么稀奇的呀,我和小姐六七年前可是经常来这玩呢,侯府里还有其他更多好玩的地方呢。”
说话的是从小服侍如小苒的丫鬟,红灵。
如小苒:“红灵,别乱说话,以前是我们还小,不懂事,现在可不能再这么乱说了。”
听到小姐的叮嘱,红灵乖巧地点了点头。
远远见得宴会的主人,大长公主在水池中央的石亭里与几位贵妇人说话,如小苒心想,先上前请个安为好,回头再寻个理由早点开溜,这里的人她皆不熟识,周遭的氛围也是与她的性子格格不入,实在憋得慌。
她走近,几位夫人在亭里谈笑风生,丝毫没有她能插话的机会,便只能在边上默默等候。
众人一开始并未注意到如小苒,此刻她站在宴会的主人附近,一身格格不入名流的装扮实在惹眼,于是有人窃窃谈论这位小姑娘是谁。
最终她们了解到,她就是与侯爷定下娃娃亲的那一位了,再一看,她站在边上半宿儿,侯爷的母亲都不曾搭理她,甚至连正眼都未瞧上一眼。
众人一下心知肚明,这门亲事的可信度悬得很呐。
“大长公主安好。”如小苒终于寻到机会,赶紧福身行礼。
闻声,大长公主略看了一眼请安的人,似是会意点了点头,却又看不出是向如小苒点的头。
无论如何,如小苒总算舒了一口气,招呼算是打过了,便带着两个小婢女撤到了不显眼的角落。
月娘:“小姐您看,侯府的鱼都和一般人家的不一样呢,又大又肥,颜色也艳丽,真好看,不知道煮汤是什么味道的呢。”
月娘看着肥嘟嘟的锦鲤,口水都要流下来了。
红灵笑,“笨月娘,那叫锦鲤,不能吃,是用来观赏的。”
月娘:“哦…锦鲤,名字都这么好听呢。”
主仆三人伸着脑袋,一门心思蹲在池边看鱼,身后却传来一阵喧闹。
月娘狐疑回眸,见到人群簇拥着一位天仙般的美人儿,锦衣华服,珠光宝玉,闪着金光似的,众人围着她,捧着她,跟拜神一样。
月娘禁叹,“她好像天上下来的仙女呢。”
红灵不悦地嘟起小嘴,说,“可不是嘛,和仙女差不多,那是五公主!”
月娘:“公主!那…那就是皇帝的女儿?”
说到‘皇帝’时,月娘吓得捂住了嘴。
如小苒小时候见过这位五公主,性子刁钻得很,又仗着身份尊贵,没少给她好果子吃,今日再见到她,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。
她并不知,她那份请帖正是李静璇特意给她的,当然是冲着她来势汹汹。
李静璇:“那边不是如勇统领的女儿吗?怎么和下人一起蹲在地上,说出去还以为是武阳侯府缺下人,要找你来打下手呢。”
怕什么来什么,不等如小苒找机会开溜,李静璇已经带着她的‘信徒’杀了过来,一声声刁钻刻薄的话引得周围人窃窃笑起。
如小苒福身一礼,“五公主安好,小女子好久没见到公主了呢,今日一见,哎哟!公主果然与我等俗物不同,您天生丽质,尊贵高雅,哪是我们这种下人能比的呢。”
所谓三十六计,小命为重,卑躬屈膝,逢场作戏。
见如小苒如此谄媚讨好,李静璇再要磕碜她的话一下被卡在喉咙口,不上不下,难受得紧。
她佯装清了清嗓,居高自傲又说,“你知道今日这宴会都请了哪些人吗?”
如小苒:“当然是阳城最尊贵的夫人小姐们。”
李静璇:“那你是吗?”
如小苒:“我当然不是呀。”
她灵动明澈的乌眸含着笑,可正是这样一对好看的眸子,如此真诚的态度,却是李静璇最讨厌的。
李静璇:“既然不是,那你为何厚着脸皮来到这里!”
这话倒是问住了如小苒,她本意是一万个不想来的,现在也觉得这帖子可能是发错了人。
见如小苒不说话,李静璇又说,“有人说,你与我玄澈哥哥有婚约?可是我怎么没听姑母提起过!”
如小苒摇头,脑袋上的银步摇也跟着一晃一晃的,“什么婚约啊!没有的事!顶多是长辈的玩笑话,不作数的!”
她从小就知道这位霸道的公主喜欢她表哥,她要是承认了,那就是找死!
李静璇:“既然是玩笑话,为何会四处流传!莫不是你故意散播谣言,是想逼着玄澈哥哥娶你,是与不是!”
是?还是不是?
如小苒心下‘咯噔’一声,李静璇要是想借题发挥,就一定逮着机会不放。
那她也没必要陪着演戏了,演了也是白演。
“不说话是吗?那就是承认了!”李静璇的声音越来越有了底气。
如小苒慢慢拉直身子,细手在腰背上揉了揉,刚一直躬着身正憋得酸疼呢。
迟迟不回话,彻底惹怒了李静璇。
“如小苒,你什么意思?本公主问你话呢!!”
如小苒抬眸睨了李静璇一眼,用的是秦邵陌惯用的高傲眼神,他们这种人,就不该惯着,给什么好脸色!
如小苒:“李静璇,你想听的好话我都说了,也给足了你面子,你这么咄咄逼人就没意思了!”
“什么婚约啊谣言的,你问我干嘛,你脑子清楚点,就该去问你家的玄澈哥哥啊!你要真有本事,让他现在立马就娶了你!那我就谢天谢地了!”
“在我这里叽叽歪歪的算是怎么回事!本姑娘忍你很久了,不就是要打要罚嘛,来来来!快点说个数,麻利点!!”
不等如小苒说完,迎面一记响亮的掌掴,李静璇锋利的指尖狠狠划过小丫头的面颊,当即生出了三道血痕。
红灵,月娘:“小姐!!”
这一记耳光教李静璇积攒了几天的怒火宣泄了不少,她柳眉轻挑,揉了揉有些发红的掌心,吩咐身侧两位嬷嬷,“让她跪下,给我掌嘴!打到我喊停为止!”
她总算名正言顺可以罚她了!要她体无完肤!
如小苒:“别碰我!本姑娘自己跪!”
她罗裙一甩,跟勇士赴死似的,当众跪下。
不屑于别人的目光,眸子却不争气地发酸,她扬头,把泪水往回收,不给别人嘲笑的机会。
心念,君子报仇,十年不晚!
“公主!!”
李静璇的两位嬷嬷正要上前掌掴如小苒,一直服侍大长公主的赵嬷嬷过来喊道。
她笑脸盈盈,“公主怎么发这么大的火呀,这位如家小姐也真是不懂规矩,公主千万不要同她一般见识!今日是我们大长公主宴请贵人们来赏春的,如此大好的春光,莫要扫了兴致才好呢。”
李静璇睨了一眼赵嬷嬷,这位老嬷嬷从小服侍她姑母,也是从宫里出来的,就算不看她的面子,她姑母的面子也是要看的。
况且,这位赵嬷嬷在侯府声望极高,不止是她姑母面前,就连她玄澈哥哥面前也是能说上话的。
以后李静璇若是要嫁入侯府,还要这位赵嬷嬷多多关照呢。
思此,她挑了挑柳眉,高傲地说,“就让她跪在这里思过吧。”
远处的石亭里,这场宴会的主人默默看着这一切的发生,却是一句话都没有说,这位赵嬷嬷也并非她派来解围的。
那日大长公主与侯爷的谈话赵嬷嬷是听在心里,她看着侯爷长大,对他的脾气十分了解。
如家小姐是侯爷上心的人,今日若有什么闪失,侯爷与大长公主之间必会再生嫌隙,思此,她即刻来劝。
赵嬷嬷含笑陪李静璇离开,离开时向红灵使了个眼色。
红灵小时候陪着她家小姐来过好几次侯府,自然是认识赵嬷嬷的,赵嬷嬷眼神所指的方向正是侯爷的住处,红灵即刻明白意思,悄悄跑开了去搬救兵。
如小苒没哭,倒是月娘哽咽起来,同她一起跪着,仿佛受罚的是她一样。
她用绢帕轻轻擦去如小苒面颊的血渍,说,“小姐…您怎么敢和公主顶嘴呀…刚才吓死我了。”
小丫头俏皮笑笑,安慰她,“你看到一条疯狗是想绕道的吧,没办法,人家追着你咬,那怎么办呢?”
月娘摇头,不懂她的幽默。
如小苒:“当然是咬回去呗!所谓自伤一千,也要杀敌八百!结果不重要,重要的是报复的过程!她咬我那么多回,我不也得咬到她一口啊,否则血亏了!”
月娘真是哭笑不得,“就为骂她一回,值得吗?”
如小苒眸色沉了沉,捡起地上一片树叶,把玩了一阵,回道,“谁让她是公主呢,谁还不是人生父母养的,却生来就有贵贱之分。你看这叶子,每一片看似一样,又不一样。我娘以前告诉我,这叶子的脉络都是不同的。月娘,你还记得你娘长什么样吗?”
月娘也捡起一片落叶,眸中莹了莹,说,“记得…”
如小苒:“记得真好,我已经记不清她长什么样了…”
话罢,她举起手中落叶迎向和煦,温暖的白光透过叶片,将里面的脉络清清楚楚地映出,莹莹的绿色在阳光下闪着流光,渐渐温暖了如小苒寂落悲伤的眸色。
迎面而来的身影突然吞没了小姑娘眼前所有的光亮,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,“如小苒,说你是蠢呢,还是笨呢,平日里我吩咐你的话从来当耳旁风,现在别人叫你跪,你倒是说跪就跪。”
冷淡的语气说着刺耳的话,除了秦邵陌,还能有谁!